93 第九十章 (第1/3页)
一提蔡府,村民们皆含混过去,或一副敬畏神情,称不知道。
蔡大人的宅子离北坝乡不算远,但官老爷家门槛高,不跟附近老百姓来往。
晓得蔡大人曾是大官,具体做什么的不太清楚。
蔡府大火是好些年前的事了,现在乡里的年轻人不咋知道,有些岁数的也不太记得了。
连说黄稚娘家旧事最多的郑妪及童氏亦说不知。
张屏询问:“两位可知蔡大人为何在附近建宅?”
童氏道:“啊呀,这我们小老百姓哪晓得。本村外的事民妇都不怎么知道。几位大人恕罪,你们应比我们知道得多呀。”
郑妪亦道:“蔡老爷在我们村定无亲戚,他们那宅子不像其他大老爷的庄园别院,有大片田地,若乡里有人租地种,肯定多少知道些贵主家的事。蔡大人家好像只有一座大宅子,没什么田亩。民妇小时候听老人说,那块地原叫苜蓿地,一向没怎么种过庄稼。”
桂淳道:“本村的鸭子如斯美味,蔡大人住在附近,怎能忍住不尝?”
童氏犹豫了一下:“民妇不曾听说村里哪家给蔡府供过鲜食。”
郑妪道:“民妇亦未听闻。若向大府邸供应,必满村知晓。我们所知,唯有他家小公子过来找黄郎中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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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村民回答类似。
“除了黄郎中和他闺女,本村没人与蔡府有牵扯。”
“当年官府查过好多遍。那么大事件,若有牵连,绝不可能漏过。几位不信,再查呗。”
“蔡老爷在南边当官的吧,可能喜欢南方风味。大人们不如去问问小盏坝桥俩村和对岸南坝乡的人,蔡府说不定买过他们的鸭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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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汇集线索,桂淳道:“卑职冒昧,想请教断丞,据说蔡大人是京兆府人士,方才去职后仍在京郊居住。他家又不见什么亲戚,有些奇怪。”
柳桐倚犹豫了一下:“也罢,查案需要,我便将所知告诉桂兄芹墉兄。蔡大人本不姓蔡。据在下所读的卷宗里记录,蔡会幼被雁老公收为义孙。雁老公系仁惠孝皇太后的大伴,告老离宫后,在京郊居住,有两位螟蛉之子,二子亦无嗣,老公遂为他们各收养了一位后人。蔡会是老公次子的嗣子。”
桂淳惊诧:“这般来历应常被人提到吧,卑职竟丝毫不知,惭愧惭愧。”
柳桐倚道:“捕头不必过谦。蔡副使之父与雁老公的长子不睦。据说长子在雁老公面前进谗言,老公那时快过世了,或神智也不甚清明,总之将次子逐出家门。此人颇有豪气,长子不准他姓雁,一文钱家产未给他,他也没争夺。传说离开雁家时,他拔了一棵路边的野菜,曰,「吾本孤苦,幸蒙恩养,今无缘承欢膝下,不过回归原来罢了。便以此为姓又如何。」从此姓蔡。雁老公过世后,长子不准次子入宅祭拜,次子叩首遥拜,在自家披麻食素,守孝三年。时人佩其道义,宫中也听闻此事,赐他一个平民身份,居住京郊,从此姓蔡。义子蔡会亦能科举。长子一脉忌讳他们借雁老公的名声牟利,蔡氏父子便从不提这段因缘。”
之后雁长子一脉默默无闻,反倒蔡会高中科举,所任官职权重差美,若非火难一事,竟可如传奇里先落难后扬眉吐气的故事一般,成为佳话。
桂淳问:“再请教断丞,雁家现在何处?”
柳桐倚道:“蔡副使年轻的时候,雁家便迁去别处了。未有回京兆府一带活动的记录。”
桂淳抱拳道谢。
张屏问:“那位老公公的姓是燕子的燕,还是大雁的雁?”
柳桐倚微笑:“芹墉兄果有留意。雁老公之姓是大雁的雁。此姓乃皇太后所赐。缘何获赐,芹墉兄或能猜到?”
张屏道:“雁来红?”
柳桐倚拱手:“不愧芹墉兄。”
桂淳抓抓后脑:“桂某有些迷惘,恳请断丞和张先生赐教。”
张屏道:“苋菜亦叫雁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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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某年,宫中循例更换盆花,时正有旱情,还是皇后的仁惠孝皇太后说,百姓在受苦,皇上正担忧,后宫怎能悠哉赏花呢,不如把盆花费用拿去赈济百姓。后宫无应节鲜花,一名小宦官向皇后敬献了一盆瑞草,俏丽宜人,原来是一种苋菜,名曰雁来红。既可食用,赏之亦美。皇后大悦,命御膳房近日以苋菜制膳,食素祈福。
数日后,天降甘霖,旱灾遂解。
皇帝与太后褒奖皇后的贤德,世人亦称颂。
皇后厚赏献瑞草的小宦官,赐他从此叫雁来红。
雁来红一直近身侍候皇后,直到皇后成为皇太后,待仁惠孝皇太后薨逝,方才告老离宫休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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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轻唏一声:“那么,黄苋苋此名……”
是黄稚娘起的,还是黄郎中?
黄郎中的可能大一些。
他对蔡会的家史了解得蛮清楚。
柳桐倚道:“黄郎中一直以为苋苋姑娘是蔡公子之女,心有恨意,调查黄家在情理之中。”
如此过往,有心查很容易查出来。
张屏沉默。
桂淳又道:“如此,桂某斗胆猜测一句,蔡副使之父改姓蔡,恐也非因路边的野菜。”
更未必像传说那般洒脱。
柳桐倚道:“蔡副使昔年官职不低,家史略做修饰,亦合情合理。”
张屏继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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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的供词与村民的回答类似。
「师兄娶宽氏后,竟十分和睦。我们多年不曾走动。宽俭及那座宅院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谢赋问:「你原以为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
「嗐,那地方出过命案吧,不吉利。宽氏父女一直不搬家我总觉得古怪。住在那不像多有运。死了娘子又疯了闺女。姓宽的给财主家管账,怎会没钱?便是凶宅,真卖也卖得几文,稍添点搬哪不行。他们自己住着,还拉我师兄一起留下,像被绑在某处不得超生的野鬼拉人作陪似的。邪性。这全是我根据听来的谣言自家揣测出的,大人别当回事。」
黄郎中留下后,宽俭做主,把宅院改成医馆,颇兴旺。
「后来师兄把那院子当医馆行医,同村和附近乡里的人常去看病,好像并不忌讳,我觉得我想多了。凑巧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全不太走运。很多事容易攒堆,可巧都赶上了。」
「你真这么觉得?」
「当真啊,不然大人以为罪民还能如何觉得?听说师兄过得还不错我也放心了。之后宽氏给师兄生了孩子,我更放心了。惭愧我也成亲生子,有牵绊,即也更多私心。不敢多与外县那样的人家牵扯。直到宽氏父女相继过世,我与师兄方偶尔互相问候。」
「宽氏生的孩子,即是罪妇黄稚娘?」
「正是。我师兄只有稚娘一个闺女,不是她还能是谁。」
「罪妇之疯症是先天便有,还是后天作成?」
「天生的,跟宽氏一样。这个病代代传。师兄没医好他闺女,万幸苋苋未被传上。也可能这家人连着几代同寻常人婚配,血里的病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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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皆道,黄稚娘没她娘亲好看,也没梨花没发病前那样聪明。
“小时候挺清秀的一个姑娘,文文静静的。唉,草民不敢为罪妇开脱。只是万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
张屏三人从村民零星的言辞中拼凑出,黄郎中与梨花成亲后,梨花的疯病渐好,同她娘亲当年一样,平时仍有些恍惚,仿佛三魂七魄不全在躯壳里,但脸上常带笑意。
“不晓得为什么,一有孕,梨花就容易发病。”
童氏道:“她之前……”话突地收住。
张屏肃然问:“黄夫人之前如何?”
童氏含糊道:“没什么,民妇想说,梨花有阵子身体太虚……”
桂淳拱手:“请夫人休因我们三人是男子,觉得某些话不便或尴尬。查案时,吾等仅是衙门之小卒尔,无关男女。夫人们暂把在下看成糙点的大妹子亦可。”
童氏和郑妪笑起来。童氏掩口:“大人这话可真不得了。”
郑妪收起笑意,轻叹一口气:“罢了,讲人是非的过错,我老婆子来背。梨花在怀稚娘之前,也怀过,不过孩子都没保住。”
桂淳问:“听说有女子天生体虚,怀胎后孩子不易活到生产,莫非梨花夫人正是如此?她相公医不了么?”
童氏又佩服看一眼桂淳:“大人懂得真不少。不过梨花不是这样。”
郑妪道:“梨花一怀孩子,就容易犯病。可能是因有孕致心血不足。气血一亏,心智便容易乱。”
张屏问:“黄夫人心智乱后,有什么举动?”
郑妪道:“一阵阵的,认不清人,又哭又叫,捶肚子。他爹与黄郎中又请了人看着她。她发病的时候不一定,这一时还好好的,或突地就不对了。偶尔一个没看住……”
其他村民透露,有一回,梨花怀孕数月,肚子挺大了,她那阵子一直笑嘻嘻的,人也很明白,某日两个仆妇陪她在大宅外走动,一人回宅内帮她端茶水,另一位搀着她,梨花突眼神一变,猛一挣,把仆妇甩到一边,挺着肚子朝树撞去,接连在树干上猛撞腹部,非常邪性。
“若非她相公是黄郎中,那次便一尸两命了。更刚好她出来走动时发病,附近数位乡亲看着,不然那位两个照看她的大姐也说不清。她们是挨着京兆府的某县乡里人家的媳妇,想挣钱,贪他家给钱多才留下,那次吓得脸青白,直哭。第二天全辞工了,说他家给再多钱也不干了。”
讲这事的村民一脸惶恐。
梨花怀黄稚娘时,宽俭和黄郎中想了各种办法,请了三四个仆妇,总算捱到平安生产。
“生下来后,梨花没怎么带过。她看见孩子,要么死搂着不撒手,不让孩子吃喝。要么喊这不是她的孩子,发狂要扔孩子。”
“万幸他家宅子大,单隔出一处小院子,离梨花住的厢房老远,让奶娘在那里带孩子。”
“梨花听见孩子哭都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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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屏与柳桐倚听到这些事迹皆沉默,桂淳委婉道:“这……不能算日子特别和美吧。”
一个村民道:“不发病的时候挺好啊。笑嘻嘻地,温温柔柔地,像个小仙女一样。”
“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黄郎中是个游方的大夫,失心疯什么的,他见得多。成亲后,梨花唯有大肚子的时候发病。孩子不哭闹,两三岁能在地上跑了,她也不闹了。”
大约因在母腹中存活不易,出生后又总受惊吓,黄稚娘自小就显得与其他孩子不太一样。
瘦小,文静。
她眉眼像黄郎中,不过黄郎中身量不低,稚娘从小即比别的孩子矮,又瘦。
“没她娘亲好看。梨花好端端时很疼孩子,一发病就嫌她丑。稚娘刚生下那会儿,梨花犯病,看见她便嚷,我不要这个丑娃娃,把我的孩子还我……”
柳桐倚问:“她觉得自己还有一个更好看的孩子?”
郑妪童氏与其他村民道,发病时的糊涂话罢了。
“疯话不能多计较。”
“她发病的时候连黄郎中也不认识,问这是哪来的人,抡东西要把黄郎中撵出去。黄郎中就在医馆的厅里睡。”
“她还说自己成仙了呢。”童氏道,“村里一有喜事,轿子或花车过来,她总问「是不是来接我的呀?」”
仆妇有时逗她:“是,是来接你的。”
梨花便急着换衣裳,让仆妇赶紧帮她梳妆打扮。
“我可不能这个丑样儿去。”
仆妇再逗她:“去哪里,见哪个呢?”
梨花甜甜笑开,脸颊嫣红:“当然是去那里见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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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她还把黄郎中当下人呢。问,车轿备好了没有。你家公子怎么还没过来。”
每逢这时,黄郎中便回答,小姐稍候,车轿正在备着,小人这就去催。
“也唯有黄郎中这样体贴了。”
黄稚娘长大一些,梨花发病,笑嘻嘻问她:“小姑娘,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在我家呢?哎呀,真是个小可怜儿,姐姐帮你打扮,别嫌自己丑,不是你的错。长大就好看了。”
黄稚娘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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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虽觉得黄稚娘不像自己的孩子,黄稚娘却其实挺随她的。
黄稚娘长大后,也不爱同乡的少年,而是痴恋上了蔡公子。
张屏问:“宽俭与梨花夫人因何过世的?”
郑妪道:“宽员外身子一直不好,他也有肺疾。因黄郎中医治,病势稍缓解。他过世后没几年,梨花也没了。”
柳桐倚问:“也是因病么?”
童氏道:“怎么说呢,她时糊涂时明白,搁在寻常人身上,生一场气,闹一回架,都要不舒服一阵儿,何况她总这么起起伏伏的,又因……诸多亏损元气。她后来每发病就容易晕过去,最后倒不算受罪。”
梨花过世时,并不像发病,她那几天挺平和,又开心,像有什么喜事,总笑着,恍恍惚惚,望着远方的山峰浮云,有一天她看着天边突地笑出声。
仆妇问她,什么事这么开心呀。
梨花没回答,躺在椅子上,仍瞧着远处笑。
仆妇低头做针线,再抬头时,梨花闭着眼睛,已无气息,脸上尤带着笑意。
“可能真成仙了吧。”童氏叹了一口气。
郑妪亦长长叹息,闭眼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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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过世后,黄稚娘倒是活泼了很多,不再畏畏缩缩,个子也长高了一些。只是一直不像梨花小时候那样聪慧,总显得比寻常孩子钝一些。
黄郎中教她读书认字,稍大一些,她也在医馆帮忙,凡有女子到医官看病,黄稚娘常去招呼。
“民妇去瞧病时,她总端茶水给我,同我说,婶婶你先稍坐,爹爹即刻就过来。民妇有些头胀晕眩的毛病,她记得,还拿我常买的药膏给我擦。唉……”
“那时草民等常议论,黄郎中这个闺女随他,性子好,温顺。哪晓得……”
张屏问:“在黄郎中医馆帮忙的妇人,可有哪位对黄稚娘特别关照?”
村民们一听此问又警惕起来,纷纷说不晓得。
“多是总到黄郎中那瞧病的,顺便帮帮忙。”
“她小时候,黄郎中家仍请的有帮佣。”
张屏柳桐倚和桂淳追问,陪伴黄稚娘的仆妇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是否迷信。
村民们继续含糊。
“隔太多年了。”
“真记不住。”
“草民惧内,不敢多看别人家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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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与郑妪仍与其他村民口径一直。
“非民妇搪塞,黄郎中家的帮佣经常换。”
桂淳问:“那时罪妇已经神智不清了?”
童氏摇头:“稚娘是遇到蔡公子后才彻底不对劲的,小时候她只是比一般孩子温吞些,反应不快,倒……民妇大胆,并非为她开脱,当真觉得她小时候比一般人文静。反正我们外人看着是这样,不晓得有无在家里发作过。黄郎中家实是因为名声传出去了,一般人不敢过来。后来请的人都不是京兆府境内的,过来后有的说看到了不对劲的事,身上也不舒服了,做几个月就走了。留满一年的都少。”
郑妪再叹:“就是来了后,知道那些故事更详细了,心里不得劲呗。怕鬼的人,夜里看见树影也能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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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村民则说得更玄乎些,照料黄稚娘的妇人和之前在那宅子里做事的人一样,遇到了古怪之事。
夜里看见数道白影在院里飘来飘去。
听见女子的歌声。
睡觉胸口闷,睁眼见一长发女子在半空问:“汝是何人,为何入我家宅?”拼命醒来,一身冷汗,发现胳膊上出现青痕,像被一只手抓过。
……
“有位大姐,胆挺大的,说自己啥也不信,鬼全是骗人的。几个月后,拎着包袱跑路,半个月的工钱也不要了。来时高高壮壮挺富态的一个女子,离开时她自己都像鬼了,脸蜡黄,头发稀得能看见一块块头皮。”
“世间有些事,确实无法定论,得心存敬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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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久供称,梨花过世后,他前去吊唁,藉此机会与黄郎中走动稍多了一些。
「我又劝师兄搬家,带着孩子住到丰乐。县里一样开医馆,能医更多人。师兄说已把那村子当家了,不想走。」
陈久不解,又不是搬去天涯海角,丰乐县城离渠里村挺近,这一带的乡民又挺富裕,家家有骡马,想看病,当天即能到丰乐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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