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七十九章 「蝶花美人图·下」(五) (第1/3页)
桂淳道,褚英的这些规矩听来虽然做作,但褚英一辈子确实没怎么违反过,对与他有过情缘的女子也算大方。
这些女子多是沦落风尘或家道败落无依无靠,与褚英相好,少则能得一笔钱财,一处容身之地,只要不贪婪挥霍沾惹歪门邪道,足以衣食无忧安稳一世。跟他久的,好处更多,美宅仆从皆有,十分优渥。
只是她们都不能住到褚宅,皆单独外住,如果生了孩子,孩子会被接回褚宅,须得认已逝的滕氏夫人为母亲,可时常会生母身边问安。
当年,褚英的这些外院夫人中,找雪真「看事」的丁夫人跟随褚英最久,最得褚英宠爱。
丁夫人本是官宦人家之女,闺名燕妤,父亲因罪丢官,家产被抄,途经明州附近,丁父过世,燕妤小姐与其母被恶仆欺压,差点走投无路要跳河,幸被褚英及手下所救。
那时滕夫人刚过世两三年,褚英亦正年少,俊朗青年,英气勃勃,豪爽重义,又是丁家母女的救命恩人,燕妤小姐的一颗心怎能不沦陷?从此死心塌地,跟了褚英。
褚英亦喜她聪慧温婉。她是官宦人家小姐,知书达理,秀雅端庄,举止教养与其他出身青楼或江湖的女子必然不同。褚英格外厚待她,置办下一座清幽宅院,仆婢齐全,用度优厚,比得过寻常富户家的太太,宅中的仆从们只称呼她为夫人。
可惜丁夫人有不足之症,一直未能生育,但她的地位仍高过褚英的其他妾室。
只是人心多贪,这些年,丁夫人帮褚英料理贴身事务,甚至为他出谋划策。但褚宅的大门,她始终没进过。
褚英身边的女人早换了几轮。丁夫人不免忧虑若一朝青春美貌不再,恩爱或难久长,思量将来,想要一个安稳保障。
最安稳可靠的保障,自然是婚书做保,正室夫人的名分为靠。
人的心思一动,或多或少,会流于表面。
丁夫人身边服侍的人察觉到她的心思,便有些逢迎作为。丁老夫人也替女儿出主意,劝她更聪明些,男人的耳根都是软的,没有改不了誓言,也没有迈不过的门槛。
褚英似察觉到丁夫人的变化,渐渐来得少了,丁夫人更加焦急。
且近日,褚英身畔新有两位佳人。一位是异族少女,美则美矣,请安问候的话都说不囫囵,不足为患。另一位却是楼福帮扈副帮主的“义女”,名唤千娇,人如其名,娇媚明艳不可方物,又文武双全,活泼大方,陪着褚英打猎饮酒,奏乐谈心。
丁夫人深感威胁。
之前褚英宠爱的美人从未有过这般来历。楼福帮是南海一带的大船帮,与明州的船帮略有些竞争,如今扈副帮主把干女儿送来,大有联谊示好之意,褚英似也很想和楼福帮结盟。若褚英破誓言再娶正妻,扈千娇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丁夫人只能庆幸,这位千娇姑娘只是扈副帮主的“义女”,而非亲闺女。
仆妇替丁夫人打探扈千娇来历,说这姑娘本是扈副帮主一个手下的女儿,此人为救扈副帮主而死,副帮主夫人就收了小姑娘当干女儿,如同亲生的一般疼爱。
这位千娇小姐自小便与众不同,她父母都寻常人模样,姊妹兄弟也相貌平平,偏她出娘胎就出奇的美貌。她亲娘给她算过命,先生说她有些来历。她小时候时常生病,有一回险些不治,副帮主夫人请遍名医,请到本地一位有名的神婆,神婆说,这女孩本非凡胎,天生灵秀太过,被恶鬼所嫉,趁她人小魂不全,夺她的元气,伤了她的神魄。
副帮主夫人听信神婆的话,做了好几场法事,又让千娇小姐拜了一位大仙“老娘娘”做干祖母,从此由老娘娘镇着,恶鬼邪祟不敢来犯,方才痊愈。
千娇小姐一直贴身挂着一个红玉的葫芦坠儿,就是她干奶奶的信物。
“葫”音同扈亦同狐,那位“老娘娘”,应该是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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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知道褚英一向不喜与玄灵事有牵扯的女子,自以为拿住了扈小姐的一个把柄。某日,褚英在一处别院摆酒饮宴,召唤诸位小夫人们前往陪伴,众美人得知扈小姐也在,而褚英对美人们偶尔吃些小醋闹些小脾气并不以为意,觉得她们为了博自己宠爱才如此,甚是有趣,于是小夫人们大都推脱不去。丁夫人素以大度示人,假装犹豫了一阵儿。
“今日身上着实沉重不适,但,老爷素爱排场热闹,让我等都过去,是为了给他凑个趣儿。若我也称病,他吃酒赏花岂不冷清?”
左右立刻识趣劝丁夫人前往,丁夫人拿捏一番,故作勉强地去了,衣饰妆容都十分素简,在宴中也甚谦逊,拣边角位置坐下,任由扈千娇与褚英调笑,丝毫不抢风头。
一时有婢女捧佐料来配炙肉,脚下一绊,将一碟苏梅末扣在了扈千娇肩上。婢女连声称罪,替扈千娇揩拭衣裳,手在她颈侧一带,指甲勾住了一根锦绳,一只赤红的小玉葫芦滑出扈千娇的衣襟。
婢女惶恐跪下称罪,左右将她带下,扈千娇爽朗道:“不碍事,碎末不染衣裳,又不是什么腌杂之物,休要怪她。”
丁夫人与几位美人一同赞叹扈千娇大度,丁夫人又道:“姑娘的挂饰莹润可爱,不知是什么玉料?”
扈千娇道:“我也不知是什么玉料,此物乃我干祖母的信物,防身用的,每回我遇上些事情,它都像这样突然露出来,可能是方才那碟子苏梅末把它勾出来了。”
另一位小夫人含笑:“老人家对孙女的疼爱之情托于物上,时刻保佑。”
扈千娇道:“她老人家有挺多干孙女,我们那边像我这样自小磕磕碰碰的,都拜她做干祖母。不过她老人家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得看缘分。阿嬷说,她老人家很疼爱我,才特别给了我这小葫芦,相当于她老人家放了一百年的道行在我身上。”
在场的几位小夫人,包括丁夫人在内都不说话了。
褚英意味深长地凝望着扈千娇:“你这位干祖母十分高寿。”
扈千娇笑吟吟道:“是呀,她老人家的寿数谁也不知道。她是我们那边辈分最高的,据说,整个州郡,有些道行的狐狸,都是她的玄孙玄玄孙,听她号令,轻易也见不到她老人家。”
几位小夫人互望一眼,神色各异。
褚英哈哈一笑:“失敬失敬,我们大小姐竟有如此来历。”抬指一点扈千娇的俏鼻,“难怪这么野,原来是只小狐狸。”
扈千娇皱皱鼻子,大眼睛忽闪一下,露出洁白贝齿,向着褚英“啊呜”一声:“所以,不要惹我哦,小心我咬人。”
褚英再宠溺大笑,捏捏她佯怒鼓起的脸颊:“啊呀,那我是要当心喽。”
扈千娇歪一歪头,朝着褚英再笑嘻嘻“啊呜”一声。
丁夫人在一旁看着,陪笑陪得脸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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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打道回府,丁夫人沉默不语,贴身女婢道:“想不到那姑娘真是个小狐狸,咱们爷也不忌讳。那种女的,都会吸人阳气运气的,就算咱们爷福大运大,打个比方说,即便被蚊子咬一口,也会起包也会痒吧。”
丁夫人慢慢道:“可玄虚之事,我既不知,更不知解法。爷素来又不喜欢算命看事的,和尚道士他也不待见,插手了,惹他心烦更不好。”
婢女遂道:“需得隐秘请来,不是咱们明州本地的最好。”
由此前去打听,就打听到了雪真。
正应了凑巧二字,圣仙娘娘的故事,恰对上丁夫人当下之急迫隐痛。
专克邪门歪道狐狸的正道狐仙,又能保佑正室姻缘。简直是上天赐予,为解丁夫人之忧患,与那南地妖狐一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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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丁夫人周围耳目众多,她若前去见雪真,定会被褚英知晓。
她遂遣心腹携重礼拜会雪真,请她秘密到宅中一见。
雪真先做势婉拒,又推说要掐算。
丁夫人的心腹连接拜见数次,雪真方才态度松动,先由栗婆前往见丁夫人。
栗婆扮成送货的仆妇,到了丁夫人的宅子,向丁夫人道:“夫人这样的贵人,我家小姐万万不敢冒犯,不是她有意端架子,而是蛊住了褚爷的这只狐狸,非同一般。
“像褚爷,夫人这样乐善好施的贵人,生来与旁人不同,自有护法神明暗中保佑,寻常妖邪不敢冒犯。
“所以寻常请神的,见到贵人老爷都避让,畏惧官老爷和大贵人的清正贵气。贵人们是天上星宿下凡,即便他们修炼,轻易也比不上。
“而这狐狸既然敢找上褚爷,修为绝非一般。详细来历,小姐也未与老身明说,只说,虽有圣仙娘娘保佑,她一时也无万全的应对之策。于是差遣老身来向夫人请罪。”
丁夫人问:“不能请动圣仙娘娘,直接收了她便罢?”
栗婆叹道:“夫人啊,仙家打架,岂是儿戏?打个喷嚏天上就打雷下雨,若娘娘与那妖狐斗起法来,怕是整座城池都要被牵连。所以上天慈悲,垂怜凡世,不想有丝毫伤损,立下天条约束,娘娘无法在凡间动手,才有这许多不便,我们小姐方才受圣仙娘娘差遣。”
丁夫人将信将疑,一旁的婢女道:“那你们的意思,是解不了?如此痛快对我们夫人说了,我们再请他人。大不了让下人多奔些路,把茅山龙虎山泰山嵩山的道长高僧通通请来,不信镇她不住!”
丁夫人也识得,栗婆这样欲拒还迎,一边叫苦,一边话留活扣就是想议一议价,作势呵斥婢女:“如此可行,却要多费工夫,若雪真姑娘这里能解,无需奔波,自是再好不过。还请婆婆再多美言,倘姑娘真能解这桩祸患,就是于我有恩,必不会亏待。”
栗婆恳切道:“怎当得起夫人一个恩字,我们小姐承圣仙娘娘法旨,正是为了铲除妖邪。小姐仍在思虑对策,唯恐夫人见怪拖延,方才遣老身来此。夫人如此宽宏大度,老身便先拜谢告辞了。”
丁夫人命人捧出礼物,好生相送。
这般再来往几次,雪真终于亲自来到丁夫人宅中。
丁夫人假意新买婢女,将雪真混入女子丛中,接入宅内。
雪真对丁夫人道,圣仙娘娘已告知她,扈千娇的那位干祖母的来历果真不凡,是一只修炼三千年的九尾赤狐。从来赤狐最能惑人,而且它不是妖修,而是魔修,这次盯上褚爷,是为吸干他的元阳,夺尽气运,渡过天魔大劫。
渡过天劫的魔修九尾狐,尾巴会重新变回一根,成为碧眼赤魔,那时恐怕整个明州都将陷入血雨腥风中……
丁夫人大惊:“如此,不能眼睁睁看她祸害褚爷和百姓啊,要如何将她收服镇压?!”
雪真叹:“确实艰难,但请夫人放心,我拼舍性命,也要尽力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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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对待寻常主顾不同,雪真取出数卷经文,让丁夫人按时辰念诵,又在院内摆下阵法,她再在自家院落内每日做法,与丁夫人宅中的法阵相配。
丁夫人的饮食、沐浴更要按照一定的章程。
此外又有种种繁琐规矩。
这些都是暗中进行。
丁夫人照着做了几日,某日褚英忽然前来,丁夫人有些慌乱,万幸褚英未看出破绽,而且心情不错,在宅子里待到第二天,夸丁夫人比以前美貌,问她是不是用了新的脂膏和香熏。
丁夫人十分开心。
那时正值初夏,明州多雨,时常忽而风云雷电,不多时又云开天晴,碧空烂漫,或见长虹。婢女向丁夫人道,好像神仙在施法一样。丁夫人望着天空,亦生喜悦,心中对雪真的戒备怀疑愈来愈减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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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帮丁夫人诵经调理加持法阵,雪真频繁出入丁宅。
她供奉着狐仙圣仙娘娘,相貌却不敢恭维,堪称丑陋,面有胎记,肌肤粗糙,牙齿突出,脊背佝偻,胸前亦突出一块仿佛鸡胸。七十来岁的栗婆站在她身边都被衬得娇艳如花,粗使的老仆都觉得这位仙姑的尊容不堪入目,丁夫人更对她毫无防备。
有一天,褚英又突然到来,雪真来不及离开丁宅,遂躲在暗处。
自此滋生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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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的褚英正当盛年,英姿不凡。
据说画书绘鼎鼎有名的古苍子,当年作不出画,就到褚英饮宴的酒楼看他形容。
褚英的护卫察觉到这小书生不对劲——坐在大厅的角落里,守着几碟便宜菜,灼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褚爷,看打扮也不像能常来吃酒的客人。护卫判断是个探子或刺客,立刻上前将其掀翻在地,五花大绑,叉到褚英面前。
粽子一样的古苍子临危不乱,大方向褚英道:“学生是个画书绘的穷画师,龙头尽管去查。因最近接了个活,给大唐开国演义做绘,学生想在这行当闯出名头,不愿拙作落他人窠臼,都是按书中所写,重绘形容,不与寻常那些画里一贯的形象相同。其他英雄都绘了,唯独秦琼秦叔宝,学生画了数稿,始终无法绘出那种英雄俊朗,飒爽姿态。久闻褚爷美名,大胆前来看看,以作参详。”
褚英大笑数声:“先生这样说,在下既当不起,更不能不放了你啊。”
立刻命左右解开古苍子身上的绳索,请他一同饮宴,最后还亲自相送,含笑问道:“先生看得尽兴了么?”
古苍子道:“若此刻提笔,一百卷也画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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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故事后来亦被传为佳话,出现在不少传奇话本中。
有爱抬杠的说,古苍子那天其实是刚拿了笔润,想去大酒楼开开眼,无意中冲撞了褚英。他当时直勾勾盯的,也并非褚英,而是依偎在褚英身边的绝色花魁。幸亏这厮有急智,舌灿莲花,把褚英拍得开开心心,未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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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此事真假,足可证褚英相貌确实出类拔萃,令男男女女都赞叹。而雪真顶着仙姑的名头装神弄鬼,当时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她行走江湖,见的多是市井中人,做此营生,本为求财。乍看见褚英这样有钱财权势,又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盛年男子,少女之心萌动,亦在情理之中。
当日褚英没看到雪真,即便看到,应也不会入眼入心。
那日之后,褚英总会偶遇一位少女。
少女姿容绝色,又带着清寒出尘的气韵,仿佛月下水仙,即便褚英,亦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
惊鸿几瞥后,褚英命人查访此女身份,下人回说,是个刚到城内的女子,姓甄名贞,好像是孤女,宿在客栈中。
究竟雪真是怎么到了褚英面前,两人初次交谈时是什么场景,众人都说不清。
过不几日后,满城都知道,褚爷又有了一个新欢。
谁都没将这位弱质纤纤的绝色少女同那个跳大神的丑仙姑联系起来。
丁夫人一开始也未多在意。
褚英一贯风流,丁夫人更非什么闲醋都吃。
如此来历不明的美貌少女被褚英宠爱是寻常事,一般不会长久,亦不会像书里说的戏里唱的一样,姑娘有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高贵身份。
她既然对褚英投怀送抱,为吸引褚英注意更下足了功夫,定是将自己最好的都尽情现出,不提身世,必是提了没好处,不值得提,不堪一提。
何足为患?
多出这个女孩,还能分去褚英在扈千娇身上的心思。
竟可以视作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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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这般盘算,亦与雪真心思相合。
雪真一心恋慕褚英。丁夫人在她看来已是小老太婆了,绝对无法胜过她的青春美貌,早晚会被厌弃。
可扈千娇与雪真年龄相近,娇艳美貌不输雪真,确实劲敌,必须第一个拔除。
于是,雪真以仙姑的身份向丁夫人献了一策——
挑选几名年少俊秀,擅言谈,会玩乐的少年,接近扈千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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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帮褚英料理贴身事务,往扈千娇身边安排几个少年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她十分疑惑,这样粗陋的计策竟能成功?
雪真向丁夫人道,此计乃圣仙娘娘赐下,因扈千娇沾染妖狐之气,轻浮放荡,褚英已被她迷惑,只能以此计令她显露行迹,让褚英觉悟。
丁夫人依照雪真之计,籍口招仆从选了一堆闲浪少年,由雪真亲自过目,以圣仙娘娘之仙力择选出两三位。雪真叮嘱丁夫人,无需告诉这几人真相,只把他们安排在扈千娇的近处,让扈千娇能看得到就行。
丁夫人依言施行,仍对此计能不能成心存疑虑。
那几个少年在丁夫人看来着实不大像样——油头粉面,眼神贼溜溜的,举止轻浮,毫无教养体面,就是那些常在城中乱晃的帮闲之流罢了。
扈千娇毕竟是在副帮主家长大的,现在正被褚英宠着。
在丁夫人看来,哪个女人会放着褚英不爱,倒去与这样流里流气的小油子勾搭?
雪真神秘一笑:“因缘已起,一切皆在圣仙娘娘掌握预料,请夫人从容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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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当然不是狐仙的卜算,全是雪真的计谋。她做跳大神的营生,擅长观察和打探消息,盯了扈千娇一段时日,大致掌握了这位扈姑娘的性情。”
扈千娇喜好热闹玩乐,褚英忙于帮务,分不出太多时间陪她,她难免寂寞。
而且褚英长扈千娇许多岁,两人已不算一代人。褚英爽朗爱交际,但与他来往的,大都是身份相当之人,不是某帮主某舵主就是某大人某老爷,在扈千娇这样十八九岁的少女看来,就是一群老头和半截老头。褚英平日的吃用玩乐,亦符合他当下身份,少年时混码头所玩的那些,已不大对时下年轻人的脾气。
若是出身低微的少女,面对这些锦绣排场,应会觉得眼花缭乱。
扈千娇在南海大船帮副帮主家长大,见识不凡,褚英的日常排场比她见惯的好一些,却不足以让扈千娇觉得无比新鲜。
雪真挑选的几名轻浮少年,相貌各有所长,都极其机灵嘴甜,擅长察言观色,尤其精于逢迎各类富贵金主。整天混在城内与码头上,天南地北的方言都能说几句,甚至可讲点异国言语,熟知各种逸事秘闻,能带着扈千娇走街头转巷尾,去已是龙头的褚英轻易不会去的地方,看各种把戏玩乐。
扈千娇更是一名胸怀十分开阔的女子。
她一直觉得,世间教条只约束女子守贞,却赞美男子的浪荡,着实不公平。
像褚英,有这么多有名分的妾室和露水姻缘的女子。她同别人玩一玩,乐一乐,有什么大不了?
甚至在被褚英的手下拿了现行时,她仍理直气壮道:“有什么好说我对不起褚爷的,我连他的妾都不是。他待我的那些,不过是冲着我阿爹和船帮。我本来也没打算吃他的花他的,真让我住这边,船上什么我不知道。让我掌船,我肯定比他好些手下都强很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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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丁夫人也在近前。
听了扈千娇的话,她心中大骇,又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混乱。
这姑娘,怎有如此大胆的念头?
丁夫人这些年,眼看褚英宠爱一位又一位美人,各种酸涩不甘。
可扈千娇的这番话,她从未敢想过。
她望着扈千娇和沉默的褚英,突然想,褚爷一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抛开种种,丁夫人竟觉得,褚英和扈千娇,某些地方,有点像。
不过,褚英那时,应是一无所有,才豁得出去,有一股不服天不服地,一定要出人头地的狠劲。
而扈千娇,却是因为有靠山,有底气,才能这般不管不顾吧。
丁夫人不禁羡慕她,如果自己的父亲不出事,如果自己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她可能会嫁一个与自己家世相当的庸常子弟,两人温吞和气地过一辈子,不会邂逅褚英这样的俊杰,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战战兢兢,与人勾心斗角,用不入流的市井手段算计一个小姑娘,逐渐面目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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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凝视扈千娇半晌,转过身:“扈小姐明日回府,小心服侍,仔细帮小姐清点箱笼,勿有遗漏。”缓步离开厅室。
丁夫人正要跟上,扈千娇忽地抬头,没有看褚英的背影,而是直望向丁夫人。
丁夫人僵在原地,与她四目相对。
扈千娇的双瞳黑且亮,似燃着火焰,带着狠与锋利,还有一丝嘲讽。
好像山林中的野狐。
丁夫人心里一惊,扈千娇的眼神似在告诉丁夫人,她知道丁夫人的所有算计。
她唇角轻蔑地一挑,又像说,就算被你算计了,那又怎样?
丁夫人仓皇地转身,逃出了那间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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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时起,我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与自身处境,越想越不是滋味。”
多年后,丁夫人对前来拜访的白如依和史都尉这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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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楚遇害时,丁夫人早已避居在明州城郊湖畔的一所宅子里多年,她和褚英亦不怎么见面了。她有些产业,足以平静度日,褚英会定期遣人给她送些财物,份例与长久跟随褚英的女子们相当。
丁夫人曾借口已从褚英处获得太多,推脱不要。褚英派来的人坚持要她收下,说她若不收,就是拂了褚爷的美意,下他面子。
“夫人素来通情达理,想来不会为了成全自己不贪的美名,让褚爷被人说无情无义吧。”
丁夫人只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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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都尉和白如依投了数次帖,丁夫人方才同意与他们相见。
她一开始让人回话,说往事不想再提,若衙门觉得她可疑,直接拿票来拘她即可。
督帅府的文吏们写了数封信函,都不好用,史都尉只得请白如依动笔,只写了两张纸,丁夫人竟同意了。
程柏赞叹:“白先生不愧是靠这个吃饭的,一出手便是不同。若不是先生的笔润太贵,我供应不起,真想请你留下来。”
白如依谦逊道:“在下一介野人,对公函礼仪格式一概不知,与大帅身边的高参们万不能比。或只是那位夫人身份特殊,必须矜持,婉拒几次方才妥当,恰好就差这一次,被在下赶上了。”
他换了件朴素长衫,再把端庄烈男的面目摆出,史都尉也换了件文雅些的袍子,修了修面,拿捏出几分斯文,一同去拜见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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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的小宅院依湖傍山,清幽雅致。内里一色粉白墙壁,素砖铺地,陈设简约。
白如依与史都尉被让进一间开阔前厅,桂淳等随行也被请到偏厅内坐,每人都有茶点吃。
厅中一股浅淡的香味,白如依和史都尉手中的茶盏皆是越窑青瓷,小碟中的点心玲珑精致,入口即化,甜味亦不甚浓,配茶十分相宜。
丁夫人未多扭捏,径直与他们相见。
她那时已非韶龄,身姿仍若扶风弱柳,步履轻盈,秀发乌黑浓密,面容清丽娴静,肌肤细腻如同二八少女,衣饰素雅,正衬她娇弱气韵。
之后再谈这一段时,因是在程柏住处,史都尉在柳知面前也很能放得开了,便感叹道:“不怕大帅和府君笑话,当时卑职心里想,乖乖,褚英不愧是明州河海两道坐头把交椅的地头蛇,日子忒地快活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听说还不是他身边最标致的,这还不得天天开心得像神仙似的。”
程柏悠悠道:“小史啊,别让府君笑话。这份福气也不是谁都能消受的。第一得有财,养得起,这样娇艳的美人,你能让她吃糠咽菜,穿粗麻住土屋?次要有势,令这些女子死心塌地,令远近垂涎的野狼色魔不敢来犯;再要有精力……”意味深长,拍拍史都尉肩膀。
史都尉笑道:“大帅,卑职只是感叹一下,可不能让我家婆娘知道,家法森严,卑职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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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模样虽娇弱,见到史都尉和白如依后,态度却十分爽快,有问必答,将与雪真、扈千娇之间的种种坦率道来,丝毫未有藏掖掩饰。
“我之后托人打听过扈姑娘的情况,听说扈副帮主一家差点不再认她,她亲生父母家也容不下她……“
扈副帮主当年收养扈千娇,其实是看小姑娘生的美貌,想将她养大后作笼络交际之用。扈千娇得罪了褚英,险些被严厉处置,万幸她曾拜过狐仙当干祖母,竟是干祖母保了她一命。
“船行中人,多甚迷信。那姑娘十分聪慧,听说她回去后,先像是中邪了,后来又像被那位干祖母上身了,船帮的人把她丢到一座庙里,她在那边认得了一个胡商,就嫁给胡商出海去了,不知这些年有无回过娘家。”
丁夫人想,应该是没有,这个赤狐一般的女孩从此离去,跟随胡商扬帆四海,或是她最喜欢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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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问:“夫人是在那之后识穿了雪真姑娘的身份么?”
丁夫人摇头:“我那时仍执迷不悟。算计了扈姑娘,我虽心虚,却依旧给自己找理由,对雪真姑娘更十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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