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五识已丧,四肢已残 (第1/3页)
她哭,似乎要将这些年隐藏在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情感全都哭出来。沐轻寒起先还想拉开她,又想起她失踪了这些年只怕吃了不少苦,慢慢的也就不再阻止她了,就让她发泄个够。
云墨负手而立,遥遥看向远处山水,身影颀长而寂寥。
山风微煦,吹起她发丝缭绕如梦,被泪水粘在脸颊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慢慢的安静了下来,推开他,眼睛里依旧还有泪花闪烁。
“大哥…”
沐轻寒伸手给她擦干眼泪,眼神温柔而怜惜。
凤君华紧抿着唇,双手抓住他的手,保证道:“大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你放心。”
沐轻寒只是笑笑,“好,我相信绯儿。”他眸光里柔情满溢,“不过绯儿,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大哥很好。只要你好好的,大哥才能安心,知道吗?”
凤君华险些又要落下泪来,连忙低着头。
“大哥为什么不辞而别?”
“大哥有急事,不得不走。”他声音依旧温柔如水,“不过没关系,等大哥这边的事忙完了就去东越看你。”想了想他又笑道:“大抵用不着多久了,届时你大婚之礼,大哥总会来的。”
凤君华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沐轻寒摸了摸她的头,怜惜道:“你刚醒过来,身体还很弱,赶快回去吧,好好照顾自己,大哥不希望下次见面看见一个被风就会吹倒的妹妹。”
知道他是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淡化自己心里的愧疚,她感动,却更心伤。
“嗯,我知道。”她用力摇头,抬头‘看’着他,幸好刚才她哭过,眼眶里还有泪水,看起来不至于那么无神,是以沐轻寒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她已经失明。
“大哥,你也要好好保重。以后…以后我会去西秦看你的。”
“好。”
沐轻寒温柔的笑了笑,又抬头看向云墨。云墨会意的走过来,看了沐轻寒一眼,没说什么。
“我要走了。”沐轻寒道:“好好照顾绯儿。”
云墨点点头。
沐轻寒再次看了凤君华一眼,似乎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然后转身,再无留恋的上了车。
云墨带着凤君华走到路边,看着车队缓缓启程,至始至终,沐轻寒都不曾打开车窗看她一眼,因为怕看了就会留恋,就会舍不得。
她是他的妹妹,从十九年前开始,他就只能是她的哥哥。从前她讨厌他不肯叫他大哥,但现在那些误会芥蒂已经从他们之间消失,她肯认他了。
他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
马车内,沐轻寒微微的笑起来,眼神里浅浅哀伤,更多的却是真心的愉悦。
官道旁,凤君华等着马蹄车轮声远去了,才又怔怔流下泪来。然后又庆幸的笑了,大哥没有看出她已经瞎了。她不想要大哥再为她伤心,即便知道这事儿瞒不了多久,但至少不用让大哥面对已经失明的她。
“我们回去吧。”
“好。”
……
在香城呆了几天以后又开始赶路,此刻已经出了南陵境内,再往前就是金凰国境。
那天回去以后,凤君华才知道,原来他们之所以会那么快速而毫无阻碍的离开南陵京都,其中明月澈可是帮了不少的忙。因为离恨宫分布在京城的人不多,而且南陵又因内乱,城门紧锁,若非明月澈,估计还得耽误个些时日。明月澈送他们离京以后就没再回去,他听明月轩的,再也不想踏足京城一步,而是来到了他母亲的故乡,香城。
一路上自然遇到了明皇的狙杀,理由就是还魂珠。
别看明月澈平时不干涉南陵内政,但自己还是有一定实力的,怎么说这些年明月轩也教了他不少东西。原本人家是一片好心,可某人看着他就不顺眼了。
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傲娇的裔世子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尤其是看到明月澈对凤含莺献殷勤的时候,他更是脸色阴沉如水。偏偏在出京的时候,那小子为了保护凤含莺受了点伤,凤含莺就主动担负起照顾明月澈的责任。
矛盾的爆发源于一碟点心。
那天凤含莺按惯例去给明月澈送药,半路看见盛装的满面春风的从云裔的屋子里走出来。她心中有些讶异,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晚上她给明月澈送晚膳的时候又看见沐清慈穿着轻纱薄裙往云裔屋子里走去,眉目婉转如流水,眼神娇羞而动人。
这姿态,如果她再看不明白,那就白活了十八年了。
她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气愤,同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云裔是什么样的人,她当然清楚,他那么讨厌沐清慈,如果没得到他的同意,沐清慈是不可能自由出入他的房间的。
想了半天,她还是决定去看看,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面响起女子低低的呻吟呢喃声,她一下子脑子哄的烧了起来,怒气腾腾的就要推开门。但随后又一想,她这样冲击去算什么?抓奸?
呸!
她狠狠唾弃自己,她凭什么身份去抓奸?
于是她掉头就走,那两天也不给云裔好脸色看。云裔也因她最近和明月澈走得有些近而吃醋不肯理她,两人就开始冷战了。
直到那天发现凤君华失明,凤含莺失声痛哭,两人才说开了误会。原来那天沐清慈去找云裔,是告诉他她在南陵的时候和慕容琉仙有些交情,直到慕容琉仙暗中养了些高手暗卫,大概会对凤君华动手。
那时候凤君华陷入昏迷之中,云墨要照顾她还得应付那些杀机,安排行程,没空理会这些。云裔倒是知道沐清慈之前和慕容琉仙接触过,虽然讨厌这个女人,但这事儿也不能马虎。
当天晚上他是默认了沐清慈去找他,但他知道这女人不安分,最开始并没有呆在自己的房间,凤含莺听到的那些声音都是假的。
或许那晚沐清慈是打算借此机会和云裔生米煮成熟饭逼他娶她,就算不成,也要让凤含莺误会他俩有了什么,知难而退。
计谋失败了,沐清慈那几天倒是很安分的呆在自己屋子里什么都没做,直到离开。
…。
凤君华失明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彼时明月殇刚处理了那些个不安分的皇子,正在凤銮宫中给皇后请安,听到消息后,他怔了怔。
皇后一身明黄凤袍懒散的坐着,瞧见他魂不附体的模样,无声的叹息一声。
“殇儿。”
明月殇猛然回神,面色已然恢复镇定。
“母后。”
皇后目光落在他与自己相似的眉眼上,无奈的摇摇头。
“你想去找她吗?”
明月殇目光一闪,也没有再隐瞒自己的心思,只面容有些微的苦涩。
“她现在不想见到我。”
皇后淡定而宁静的看着他,“那你就忘了她。”
明月殇苦笑。
如何能忘?
“母后,您何必逼儿臣呢?”
“不是母后要逼你,是你该清醒了,殇儿。”皇后眸光里闪烁着痛心之色,“我和你父皇夫妻近三十年,虽然不十分了解他,但至少有五六分。这次寿宴,我才算真正看清了他的为人。他明知慕容琉仙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让她挂着你未婚妻的称号那么多年,那是在侮辱你啊。你出去听听,如今外面都传遍了…”
她眼神愤怒而痛苦,还有几分不可置信的苍凉和失望,喃喃道:“你父皇,他是要毁了你啊,你知不知道,他要毁了你?”说到最后,她有些激动的打翻了茶盏。
“母后切莫动怒。”
比起她的失态,明月殇倒是显得很淡定。
“母后,您说的这些,儿臣心里都明白。”
“你明白?”皇后更加愤怒,“既然明白你就该明哲保身,如今你那些个皇兄皇弟关的关死的死,你一直隐匿锋芒与他们周旋这么多年,这次却暴露了实力,你父皇更不会容你…”
“母后。”
明月殇淡定的抬头,“即便没有这些事,您认为父皇就会放过我吗?”
皇后一噎,眼神里又露出深切的悲伤来,有些无力的向后靠了靠。
“你父皇…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明月殇静静微笑,眼神淡漠而微凉。
“您以为,五弟为何要请辞此次镇压叛乱之后就离开?”
皇后蓦然一惊,连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意思是…是…”
剩下的话她没再说出口,却从明月殇凉薄而轻嘲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她面色微白,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明月殇垂眸道:“母后,若没有其他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他转身,皇后却唤住了他。
“殇儿。”
他脚步微顿,微笑着回头。
“母后,您还有什么事要叮嘱儿臣吗?”
皇后慢慢的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一种深切而爱怜的目光看着他。
“殇儿,那个金凰的皇太女,你…”
“母后。”明月殇打断她,“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他叹息一声,眼神微微暗淡而自嘲,“很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何况,静芙她有自己的骄傲,她知道我只是将她当做朋友。没有感情的婚姻,别说我,她也不会接受的。”
皇后眼神也暗了下来。她知道凰静芙,那是个坦荡而决不浪荡的女子,也是个大胆而不失矜持的女人。她倒是很欣赏那样的女子,只是可惜…
“我不是强求你。那慕容琉绯,不,凤君华,你既然知道她心有所属,就不该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伤人伤己啊。”皇后握着他的手,真切道:“殇儿,你也看见了,那云太子对她何等深情,如今她已经随云墨去了东越,只怕不久就会大婚,你这是何苦呢?”
明月殇眼睫垂下,不说话。
知子莫若母,皇后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还是放不下,只是摇了摇头。
“罢了,你如今长大了,母后管不了你了。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只是殇儿,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当断得断。”她苦笑一声,“有时候我想想啊,为什么皇宫里的御医无法炼制忘情丹呢?不然我宁可让你服下,忘了那女子也罢。”
明月殇嘴角浮现微微笑意,眼神却怅然而失落。
忘?
玉无垠宁死都不愿服下忘情丹活命,他又如何能忘?
他转身,默默离开。
……
刚离开南陵转道西秦路上的沐轻寒得到凤君华失明的消息后,呆愣了半天,想起那天她在他怀里痛哭流涕,彼时只觉得心痛如绞。
有时候他宁愿她任性一些,宁愿她再自私一些,宁愿她不要顾及其他人的想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为什么,偏偏就要那么为他着想呢?
她眼睛看不见了,再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着要给他解掉身上的蛊。然而他却在这个时候离开,甚至在离开的时候都不知道她已经失明。
他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哥。
绯儿…
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沐轻寒苍凉而痛楚的闭上了眼睛。
……
东越皇宫
“失明?”
云皇听到暗卫的禀报,有些怔怔的发呆,眸光里露出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来。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太子收到消息了么?”
暗卫单膝跪在地上,道:“属下在半路上被人拦截,来人乃是慕容府的幕僚易水云,他已然知晓,让属下先回来回禀陛下。”
云皇敛下眼睫,站起来走了两圈,又停下来。
“他们现在在哪儿?”
“殿下一行人已经到了金凰,大抵不到一个月就能反悔东越。”
云皇嗯了声,“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卫退了下去,云皇又重新坐了下来,神情一刹那的怔愣和呆滞,随即又浮现几分复杂沉怒的光,然后一挥衣袖打翻了桌上茶盏。
“胡闹!”
……
高阳王根本就不是明月轩的对手,也不过半个月,明月轩便擒获了高阳王。而在此七天之前,他便已经得到凤君华醒来后失明的消息。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大军也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他出来了,神情淡如烟水,照常下令攻打高阳王,仿佛那女子已然走出了他的生命。
而此刻,他已经大战告捷,并没有亲自带兵回京,将一干事情处理好,交给手下一名大将,自己则是离开南陵,不知所踪。
明皇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脸色发青,在御书房里将桌子上的所有奏折扫落在地,口中连连斥骂‘孽子。’末了又苍凉的瘫软在椅子上,半晌没有反应。
凰静芙还呆在南陵驿馆,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只是静默了一瞬,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而在另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有人正狼狈的坐在地上,周围全是酒坛子,窗户全都被关上了,窗帘也拉了下来,遮住了光亮,整个屋子里暗黑一片。
他沉浸在黑暗里,喝完最后一口酒,他将酒坛丢在一边,已然醉得不轻,口中不断呢喃着一个名字。
“君儿…”
他一边呼唤一边摸索着还有没有未启封的酒。
“酒…”
那天他回来以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放弃了对外界的所有关注,近乎在放逐自我。
“君儿…”
他慢慢的倒在地上,声音嘶哑而痛苦。
“我的君儿…”
她失明了,她看不见了,她瞎了。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君儿。
她不是已经好了吗?为什么会失明?为什么?
他又想起那天的场景,想起她浑身浴血的躺在他怀里,没有了呼吸和温度。他到至今似乎还感受得到那些血从她身体里流出划过他之间手心的温度,他至今都记得当时心痛如绞仿佛天崩地裂的滋味。
他不想要再经历那样的绝望,不可以…
所以,君儿,对不起…
对不起…
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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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刚离开金凰帝都的凤君华等人在驿站歇脚。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凤君华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她也习惯了黑暗的世界,只是如今还没到东越,还没等她熟悉一个环境,很快又继续赶路,以至于她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日头渐渐大了,正扶着凤君华在花园里散步的凤含莺回头对她说道:“姐,你累了吧,我扶你去那边凉亭里休息一会儿吧?”
凤君华点头。
“好。”
还未到凉亭,身后传来了慕容于文的声音。
“绯儿。”
凤君华回头,朝从他的声音里辨别出的方向望过去,浅浅笑了笑。
“爹。”
凤含莺也叫了声‘伯父’。
慕容于文看着凤君华,眼神里又流露出心疼来。女儿失踪十二年,好不容易父女重逢,却没想到又迎来了另一场磨难。他早就询问过云墨,凤君华的眼睛乃凤凰诀情劫所伤,药石无救。
也就是说,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见到光明了。
凤君华自己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对常人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她不觉得看不见有什么不好。用她的话说就是,她以前眼睛看得见的时候心却是瞎的。如今她眼睛瞎了,心可不瞎。
“绯儿,现在好点了吗?”
慕容于文走过去扶着她另一只手,朝凉亭走去。
原本想告诉她那件事情,但如今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如何还能让她再受打击?
“嗯,已经好多了。”
凤君华觉得,自从她失明以后,所有人都把她当做了娇娇弱弱的大家闺秀,生怕她磕着碰着,其实她没那么柔弱的。
凤含莺扶着她坐下来,又给她倒水。
“姐,喝水。”
慕容于文坐在一边打量她,时值八月,日头正盛,亭台外碧绿葱郁繁花烂漫,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洒下来,给她的容颜上镀上淡淡金光,照得那眉眼有些朦胧如水。也越来越…像她娘。
他眸光微暗,眼底又露出深沉的疼痛来。
“爹。”凤君华望着他,“您又在思念娘吗?”
“啊?”慕容于文一愣,一边想着女儿失明了其他感官似乎比以前更灵敏了,一边又因此时凤含莺还在场觉得有微微的不自在,然后怅然叹息一声。
“爹是在想,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
“嗯。”凤君华声音很轻,“我回来那么久,都没有去见过娘。之前是大仇未报,无颜见她。这段时间我又天天躺在床上,好不容易好了些,我想去给娘上香。”她抬头望着慕容于文,面色愧疚。
“爹,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至于离开自己的国家,远赴东越。”
“傻孩子。”
慕容于文摇摇头,“正如你所说,爹大半生都为南陵效忠,到头来他们却害死了你娘,也害苦了你,没什么好留恋的。原本我是想着你回来了,我就辞官带着你和风儿龟野他乡。爹这大半生的产业也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还能给你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他又叹息一声,“当年先皇将明若溪赐婚于我的时候,我便料到有今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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