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 【天音阁】为你取暖 (第1/3页)
蛟山的后麓有一条幽僻小径,被重重叠叠的藤蔓所遮掩,从这条小径上去,便是南宫家祭祖时用于休憩的清潭宫。宫殿不大,但曲廊回合,步移景变,花园内生长着一种在夜色中会散发出荧光的龙血花,此时花期已过,只有零散几丛还盛开着,远看便如星子碎落,缀饰着夜空。
师昧走到花丛深处,那里有一方温泉。他脱去衣袍,莹白如玉的脚趾踩在岸边,垂眸望向池中的自己。
温泉池水很烫,但他的眼睛很冷。
他伸出手,慢慢抚上心口——
那里因为曾经的禁术反噬而溃烂了一大片,但现在他不再需要担心了,一切都在按计划走,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踏进泉水里,蛟山的温泉混着魔龙之息,泡起来很舒服。师昧靠在池边,阖着眼睛。
忽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师昧未曾睁眼,只淡淡地开口:“是谁?”
南宫柳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发鬓间还簪着一朵龙血花。
他见到师昧,笑得很开心:“挚友哥哥在洗澡呀?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师昧道:“没有。”
南宫柳便挠了挠头:“那、那我不站在这里了,我先走啦。不然你光着身子,我穿着衣裳,你好亏的。”
蒸腾水雾中,师昧笑了一下,他的面庞在泉水滋润下愈发剔透,宛如江南初冬的薄冰,既是晶莹易碎,又是清寒砭骨。
他舒开一双桃花眸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南宫柳一眼:“怎么我就亏了?”
南宫柳倒是很耿直:“因为你好看呀。”
“哦……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也知道美丑吗?”
南宫柳就有些气呼呼地:“我已经五岁啦,不是小孩子。”
师昧像是来了兴趣,笑容愈深:“好,那便算哥哥错了。来,哥哥问问你。我和踏仙君,你更喜欢哪个?”
“当然是挚友哥哥了。”南宫柳不假思索道,“踏仙君是谁?我不认得他。”
“那就换个说法。”师昧道,“我和那个墨燃……你记得的吧?他跟你打过招呼的。”
南宫柳噙着手指,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和他,你更喜欢谁?不要因为和你熟不熟而选择,我其实就想问问你眼里的美丑。”
这回南宫柳倒没有立刻回答了,他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是更喜欢挚友哥哥。”
师昧像是被取悦到了:“哦?你倒说说,他有哪里不好?”
“……我说不出来。”
“那你为何更喜欢我?”
南宫柳竟显得有些委屈了:“我也不知道啊……觉得好看就是好看嘛。”
师昧若有所思地静了一会儿,忽从温泉深处走出来,到水雾稍浅的地方,双手交叠趴在池边,露出弧度柔美的背脊,笑吟吟地:“你过来。”他说着,朝南宫柳招了招湿漉漉的手,待南宫柳走近了,师昧便从热泉深处站直了身子。
“啊呀——”
师昧好笑道:“你叫什么?都是男的,有什么好害羞?”
南宫柳拿手胡乱抹着眼睛,嘟哝道:“才不是害羞,你把水弄到我眼睛里去啦。”
师昧却没心思管他什么眼睛不眼睛的,他拉着南宫柳的手腕,迫使对方直视自己。于是胸口那狰狞的伤疤,便就这样彻彻底底地浮现在了南宫柳眼皮子底下。
“你看看这里。怕吗?”
那个疤口溃烂地厉害,还往外流着脓。南宫柳只瞥了一眼,就嫌恶地把头转了开去,他到底是童言无忌,说道:“好恶心。”
师昧笑容不改,但眼神却有些凉了:“现在你还觉得我好看吗?”
“……”南宫柳努力地试图挣开他的钳制,但是师昧的力道太大了,他怎么试都没有用,最后他眼睛里竟笼上一层水汽,有些害怕,又有些瑟缩地,“你、你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
“你好生看仔细。”
“我不要——哎唷!”
咔嚓一声脆响,因为太用力,所以师昧竟生生将南宫柳的手骨捏到脱臼。他眼里闪动的光芒说不出是恼恨还是不甘,近乎是偏执地:“刚才不是还说我好看吗?怎么着,一点小伤烂口,就从美变成丑的了?”
“不是……”
“是不是美人只要稍有瑕疵,就会遭人嫌恶?”师昧逼近他,“昔日缠绵,就会变成望之生厌,昔日憧憬,就会变成喉中鲠刺。”
南宫柳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听不懂,我听不懂!你放开我,我不要待在这里啦。”
他的吵嚷令师昧原本就有些躁郁的心情变得愈发昏暗,他眼中似有黑云翻波,忽地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南宫柳颊上。
他终是松开了南宫柳,冷冷道:“废物东西,滚罢。”
待南宫柳哭着远去了,师昧重新潜回温泉深处。周遭依旧是景致怡人,龙血花芳华吐露,空气中弥漫着浅淡馨香,但他初时的欢欣却消失殆尽,他心口只有怒气,无边无际的怒气。
他蓦地锤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溅,复归平静。
涟漪散了,重新照出那张温柔依旧,却胸口溃烂的倒影。
师昧的愤怒里就又陡生出一股茫然与无力。他重新靠回池边,睫毛帘子抬起,望着天幕。
“人都会变的。”
他喃喃着。
就像种子会发芽,嫩芽会变的碧绿,绿叶中会绽出鲜花,花朵会凋敝零落,落花会碾碎成泥。
时光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一个人都在被它悄悄地消磨,有人被磨尖了爪牙,有人被磨去了棱角。
“都是会变的……”
他疲惫地掬了捧水,抹净自己的脸庞。
比较一下他自己的前世与今生就知道了,可他到底又是从哪一步开始走上歧途,从此不可回头的呢?
沐浴更衣毕,师昧将墨黑的发髻松松笼起,自那条馥郁幽香的小路回到了蛟山密室。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伸手推门。
此时夜已深浓,密室里的灯烛几乎都熄灭了,只留了一豆孤火,在罗帷之后燃烧着。
师昧不动声色地进了室内,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唯独带入了沐浴后特有的皂角清香。可也就是这个香味,惊动了躺在床帷深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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